山河际遇——记川藏行
山河际遇
——记川藏行
始发涪州,一路西行,盘山涉水,穿梭于夏秋之间,如此往复不知几轮,下车时脚步都晃出了山湾的节奏。
银灰小车载着我们横穿阿坝,途经四姑娘山,于九月的尾巴抵达甘孜州,夜宿丹巴。
川西地极广,景点星罗棋布,呈不规则状分布在苍茫大地,彼此间车程甚远。我们行驶在川藏线上,慢悠悠地,一方面是连环上坡,小车累得气喘吁吁使不上力来,另一方面则是贪婪地享受这般少有的放空时间。秋意渐浓,高原大地的秋天来得更洒脱。始发地绵阳尚处于四川盆地,出发时艳阳一片,行道树目送我们离开,在初至北风的催促中挥手道别。随小车西行,植被渐黄,先是在一片绿海中漂浮着几块如星子般的黄色“岛屿”,而后又游入了几尾或鲜红或墨绿的“大鱼”,再往后走,绿意退却,像是藻生植物衍生之后扩大了的栖息地,“绿”成了点缀,整个世界都被阿波罗占领了。高原黄不同于丰收黄,不似那般仿佛排刷画出来的整齐饱满,高原植被层次的丰富性塑造了深浅各异的黄。山脚仍见乔木,老叶簇拥着嫩叶,诉说着独属高原的古老歌谣,老到极致的叶片隐隐发黑,叶脉遒劲,像极了高原老人手臂上干枯凸起的青筋,它在这片辽阔大地走完了生命周期,摇摇欲坠。海拔愈高,空气愈稀薄,乔木大口喘着粗气消失在了未名山头,自此不见踪影,只剩低矮的灌木续接着树的使命,灌木以上便再也不见树。翻过山头,我们这般天外来客闯入了金黄草甸的新世界。草是最会伪装的植物,不然也不会“草色遥看近却无”,远远望去山被一片细密交织的草网覆盖,高原多山,它像个温厚的母亲,坡度缓缓的,宛如母亲圆润的脸庞,间或还有牛羊在山坡上低语、食草,舒服得想从顶上一滚而下,滚入深谷,再在谷底的溪涧中打个滚儿。走近一看,令我有些微失望,草的长度不过指甲盖,紧贴着地皮,我瞬间打消了滚山坡的妄念,果然景同人一样,距离产生美感。
移步也换不了的景很快便让人产生审美疲劳,我便干脆斜躺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人类大概是世界上最贪图新鲜感的物种,上一刻还在感叹自然的神奇,下一刻便遗忘了前一秒钟的惊喜,期盼着生命呈现更多的奇迹,新鲜与厌倦的交替创造了美丽新世界。旅途睡不安稳,高原反应钝化了我的感官,就像是沉睡在混沌中的盘古,这种处于创世初期独有的朦胧感几乎贯穿整个旅程。车内的膨化食品发生异化,甚至因为承受不住高压而发出“砰、砰”的爆裂声。我听着比我更弱小的“生命”在自然面前被摧毁的哭喊,暗自窃喜,并把破裂躯体保护下的柔心分发给大家,有一种吞噬生命的紧迫感和“分赃”的乐趣。
出行首日最为疲惫,在银灰的诺亚方舟上漂泊得忘乎今夕何夕,皎月高悬才到达丹巴县城。丹巴地处阿坝、甘孜交界,为藏族聚居地,以甲居藏寨、美人谷闻名。初入高原,长途颠簸,我们早已无心寻找藏族美人。民宿老板娘挺着孕肚,笑眯眯地递交了钥匙,桌上码成金字塔型的新鲜瓜果替她致以欢迎。入住妥当,诸君早已饥肠辘辘,一行六人闻着热汤的鲜味找到一家亮着暖黄灯光的汤馆,这家汤馆以鸭头和鸡汤闻名。我生平最怕会飞的,一只麻雀靠近我都有可能造成两尸两命的悲剧,吃起家禽来倒是一点都不恐惧。窗外是初至的秋雨,街灯散发出的幽黄灯光被雨分解成一丝一丝的,温度也被消解掉了,更让人觉得萧瑟。正出神,一股浓烈的酱香飘入我的感官范围,辛香、甜辣、微麻,针刺般挑逗着所有人的味觉触角。我和手中的绛色辣鸭头单方面对视一眼(死去的鸭子是闭眼的),吮吸,拆骨,剥肉,咀嚼,掺合着唾液一起滑入食道,我以创纪录般的速度解决着盘中的鸭头,嘴皮一跳一跳的,像是有了脉搏,额前冒出绿豆大小的汗珠,双颊通红,手暂时失去了大脑的控制,像原始人一般重复着拆骨、剥肉、投喂的动作,直到面前的鸭骨堆成山,我方才终止了眼前野蛮的饕餮行径。食鸭头的乐趣在啃,细细品来又无鸭腿肉来的丰腴,肚中不存几两肉,盘中已堆凤凰山,真是世上一大冤事。川辣和川麻带来的温度复苏了灵魂,这时菌子鸡汤的出现正合时宜。汤面平静,不冒一缕热气,不懂行的同伴满盛一碗打算大口闷下肚,殊不知嘴唇刚一触碰就吃了闭门羹,这哪是快餐汤?肥厚的鸡油封住了热气,看似平静的汤面实则暗藏“杀”机,快不得,急不得,得慢慢吹,慢慢喝。几碗菌子鸡汤下肚,奔波的辛劳不知是化在浓黄温暖的鸡汤里,还是随着啃鸭头的辣汗一起逃离了身体。
清晨离居,林风尚未启程,我们便背离太阳的方向再度西行,朝终点站稻城行进。又颠簸不知几许,稻城的白塔在碧空的映衬下愈发明晰。向往的稻城,你会与身着曲巴的卓玛、扎西相遇,她们会红着脸躲开,在街角处回眸留下笑脸,还有转经的老人嘴里念念有词,祈求远游子女与来年的光景。眼前的稻城虽无高楼,却也和其他城市无异,绚烂的霓虹灯模糊了彩霞的边界,四处搭建的脚手架见证了稻城经济的繁华,路过的藏族少女除去脸颊的红晕,举止言谈都令我感到熟悉。一时有些情急,我在小城里急急细细地走,不放过一丝一毫留存的遗迹:卓玛、扎西在哪里?七彩藏裙、褡裢又在哪里?寻觅未果,我仿佛又进入了另一场梦境,一场关于迷失的幻梦。汉藏民居坐落在街道两侧,藏楼不高,墙壁由厚实的石块垒砌而成,一层一层都是岁月的积淀,饱受风沙的侵袭。小楼像个刚学会涂脂抹粉的姑娘,墙体朱红如梅花,墙沿披上了七彩丝帛,美则美矣,却不懂搭配的规律。深夜的梦里有金黄的稻花和麦穗,有温柔絮语的藏族阿妈,有赶着成群牦牛吹着牧笛晚归的少年,也有神秘英勇的格萨尔王保卫着一片疆域。梦醒顿觉失落,眼前的霓虹街灯,让我迷失在现实的异乡里。
与高原反应斗争几日,我像被嵌进座椅一般瘫软无力。山脉连绵,美得缺了些重点,幸福来之不易,绝景必定伴随着某种失去,可能是体力,也可能是期盼。七年前曾翻阅过一本旅行出版物,书中描绘了几处堪称最美的景点,大多已湮没在记忆洪流中,唯独记下了名有五谷的神秘藏区——稻城。彼时,不知种子竟有机会破土而出,也不知未来的伴侣会精心策划这样一出远游。半梦半醒中我嗅到一丝冰雪味,这股反季的气息恫吓着我的神经,十月刚至便有寒气,我猛然起身,拨开眼前迷雾,一把揪出了藏匿于群山之后的天地主角——亚丁神山。
你从雪域而来,一袭银灰长袍,袍边为蓝青色玉带,带沿绣有簇簇墨绿绒花,你以王者姿态傲视苍生,注视着流云缱绻、波起潮落,世界刚有光时,你便屹立在此,守护着一方净土的安宁与渴望。仙乃日(藏语意为观音菩萨)主峰横亘其间,以他巍峨挺拔的身姿绝尘出世,峰顶常年积雪不化,雪色在天地间融成藏银,闪耀着神秘冷峻的金属光泽,山形呈开怀拥抱状,想不到这冷面公子竟以这般热情的姿态迎来送往上万年,世间事物其实多似这般矛盾。央迈勇和夏诺多吉状貌相似,想必也是“取次花丛懒回顾”,在仙乃日圣王前,万物失色,诸峰伏首,想必是没有心思放诸其他弟兄的。
旅行走走停停,我像是化在雪域美景里,接受了阳光和雪山的洗礼,我获赠了前所未有的美丽。人生走走停停,一路充满期盼,伴随着失望与追寻,有些人和景,大概只适合活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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