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主主义社会构想演变历程考察,基于理想追求和历史变动视角

内容提要：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一文，详细阐述了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国家制度、政权形式和社会形态。对这个社会的性质、内涵以及如何构建，毛泽东根据历史条件的变化发展，不断在理论上深化，在实践中探索。他最初设想，革命成功后先建立以无产阶级为首领的各革命阶级联合起来专政的新民主主义社会，经过一段时间的新民主主义建设时期，然后进入社会主义。1952 年底，实际形势的发展超过了毛泽东的预期设想，使他作出新的理论思考和决策。出于对社会主义的理想追求，及受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的影响，1953 年，毛泽东推动确立了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总路线。

关键词：毛泽东；新民主主义；社会主义； 根据中共二大提出的纲领，中共的奋斗目标是先统一中国“为真正的民主共和国”，然后再“渐次达到一个共产主义的社会”。①按此，中共进行了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尝试和探索，新民主主义社会的构建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关于新民主主义社会，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作了详细阐述。他说，革命的第一阶段，决不能建立一个资产阶级当权的资本主义社会，而是要建立以无产阶级为首领的各革命阶级联合起来专政的新民主主义社会。②抗战后期和解放战争时期中共控制区域，及新中国成立后社会主义改造完成之前，大致都属于这样一个社会。关于这一社会的构建及结束，学界已有不少的讨

论，本文拟从中共理想追求和中国历史变动的视角作一些考察和分析。

会 一、新民主主义社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 1939 年，在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基本思想刚刚形成的时候，毛泽东指出，革命成功之后，由于肃清了影响资本主义发展的障碍物，在中国社会中，资本主义经济将有一个相当程度的发展，是很自然的，这是民主革命胜利之后在中国经济落后的情况下不可避免的结果。③第二年，他又说明：在新民主主义社会，并不禁止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④这样一种理论主张很快体现到具体的政策上。1941 年，他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表示：“今后要投资数百万元于民营的工、农、商业。发展经济的原则，主要民营，部分公营。”⑤所谓“民营”，就是“让自由资本主义经济得着发展的机会”⑥。

1943 年，毛泽东又指出，中共所要建立的新民主主义社会，“基本性质仍是资本主义的”⑦。第二年，他补充说，这种资本主义，“不是老资本主义，而是新资本主义”⑧。对于这样一种“新资本主义”，张闻天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还专门撰文作了解释：虽然共产党人的理想是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但是中国太落后了，不可能一步跨到社会主义，需要先发展新式资本主义，这也就是“现时的任务”和“当前的具体工作”。⑨为发展这样一种“新资本主义”，在毛泽东看来，“外国投资是我们所欢迎的”⑩；中国实现工业化，不能没有自由资本主义的发展与外资援助。(11)毛泽东及一些中共领导人设想和描绘的这样一种社会，在当时乃是许多方面人士共同能接受的一个新社会。

中共七大召开前后，毛泽东对这个社会中资本主义发展的必要性作了进一步论述，比《新民主主义论》中所讲的又前进了一步，“确定了需要资本主义的广大发展”(12)。在他看来，“没有私人资本主义经济和合作社经济的发展”，“要想在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废墟上建立起社会主义社会来，那只是完全的空想”。他还说：“有些人不了解共产党人为什么不但不怕资本主义，反而在一定的条件下提倡它的发展。我们的回答是这样简单：拿资本主义的某种发展去代替外国资本主义和本国封建主义的压迫，不但是一个进步，而且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过程。它不但有利于资产阶级，同时也有利于无产阶级，或者说更有利于无产阶级。”(13)在新民主主义社会中，除了个体经济、合作社经济和国营经济之外，必须“让私人资本主义经济在不能操纵国民生计的范围内获得发展的便利”(14)。对于这样的资本主义，毛泽东又称之为“新民主主义的资本主义”，它仍有革命性和生命力。就全世界来看，资本主义是日益没落的，但某些资本主义对于反法西斯还能派上用场；另一些资本主义，也就是新民主主义的资本主义，将来还会有用处，特别是在中国与欧洲、南美的一些农业国家中还能派上用场，“它的性质是帮助社会主义的”(15)。显然，对资本主义的认知，毛

泽东充分运用了他在《矛盾论》中写到的关于矛盾的主要方面与次要方面的原理。

为了说明发展这种资本主义的重要性，毛泽东在七大的口头政治报告中，批判了民粹主义。他说：“在我们党内有些人相当长的时间里搞不清楚，存在一种民粹派的思想。这种思想，在农民出身的党员占多数的党内是会长期存在的。所谓民粹主义，就是要直接由封建经济发展到社会主义经济，中间不经过发展资本主义的阶段。俄国的民粹派就是这样。当时，列宁、斯大林的党是给了他们以批评的。最后，他们变成了社会革命党。他们‘左’得要命，要更快地搞社会主义，不发展资本主义。结果呢，他们变成了反革命。布尔什维克就不是这样。他们肯定俄国要发展资本主义，认为这对无产阶级是有利的。”(16)从中可知，毛泽东对资本主义发展的判断在一定程度上依据了苏联的实践情况。

大致说来，在七大前后，毛泽东对发展资本主义的强调达到了最高峰。之所以如此，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当时一些人总以为，共产党人不赞成对私有财产的保护，不赞成私人资本主义的发展。(17)争取更多的支持，建立“最广泛的统一战线”，是毛泽东的政治智慧。这的确产生了良好的效果，曾主管国民党军事情报工作的唐纵在日记中写道：中共主张维持私有财产制度并提倡资本主义的发展，收到很大的效果，许多工商界人士和国民党内失意分子，原来对共产党的恐怖心理，“完全改观”(18)。

建 二、新民主主义社会应该怎样构建 在毛泽东的论述中，新民主主义既是一种国家政权形式，又是一种社会形态。这种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与资本主义社会不同，也与将来必然进入的社会主义社会不同。

对于新民主主义的政治，毛泽东指出，不同于资产阶级的专政，也不同于无产阶级的专政(19)，而是各个革命阶级联合的专政(20)。作为五四运动的亲历者，毛泽东对政治上的民主一直非常重视。他曾说，“中国史有缺点的”，“这种缺点，一言以蔽之，就是缺乏民主”。而中国人民是非常需要民主的，因为只有民主“才能建设一个好的国家”。(21)中国需要民主，而又缺乏这样一种传统。那么，在各种政治力量的角逐中，谁能够树立一种为社会各界都可接受并向往的民主，谁就会取得政治上的极大优势。1945年 7 月，黄炎培访问延安时，与毛泽东有过一段“窑洞对”，大致意思是说，一种政治力量兴的时候很快，亡的时候也很快，这是历史的周期率。言外之意，中共当时朝气蓬勃、蒸蒸日上，以后呢？他还直接问毛泽东：中共诸君有没有办法可以跳出这一周期率？(22)毛泽东迅即回答，共产党人已经找到新路，能够打破这周期率，那就是民主。政府有人民的监督，“才不敢松懈”(23)。有意思的是，在此一年前，黄炎培等人与蒋介石也有一段关于民主的对话，而蒋介石的回答是：各界民主潮流的高涨，是抗战后的一种收获，只是不应借此攻击政府。除此之外，“民主潮流越高越

好”(24)。这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对待民主的态度。后来，毛泽东总结说：共产党和国民党比较，谁害怕批评呢？那显然是国民党。它不允许批评，结果并未能挽救它的失败。共产党人不怕批评，“因为我们是马克思主义者”(25)。确实如此，许多材料都记载延安时期一个农民骂毛泽东的故事。毛泽东得知后不但不生气，反而以此来反省和检视有关政策。(26)他还曾形象地向人说：“老百姓可以骂我们，我们却不能骂他们，因为他们是主人”，是党的“活菩萨”。(27)在政治上，共产党人经常批评国民党的专制，那么既然反对国民党专制，自己就要作出民主的榜样。彭真当时就指出，要“用铁一般的行动证明新民主主义政治远优于国民党***的政治”(28)。为此，中共在陕甘宁地区的选举中提出了“民主政治，选举第一，没有选举，就没有民主”(29)的口号。那么，当时是怎样进行选举的呢？1941 年 9 月 13 日，《解放日报》记述了延安市东市区的选举场景：阶级上有工人、农民和地主；性别上男女皆有；年龄上有 18 岁的青年，有年过 50 的老先生；思想信仰上有哥老会员，有天主教徒，有共产党员；当然更多的是无党无派的农民代表。(30)这其中有许多是最底层的连字都不识的老百姓，选举对他们无疑是天大的新鲜事，他们表现出一种积极与热诚。美国记者杰克·贝尔登曾指出：无论共产党的做法距离完善之民主还有多遥远，但是它毕竟唤醒了千百万的农民，让他们认识到有选举官员的权利。共产党领导下政府的贤明，是国民党统治下的政府根本不能比拟的。(31)新民主主义的政治好于和优于三民主义的政治，这正是中共要达到的目标。后来的研究者特里尔指出，“整个边区都实行了选举制度”，这“并不等同于西方的民主，但它改变了西北群众的心理。延安精神的秘密就是参与”。(32)“参与”实际上就是“拥护”的一种表现。

到 1948 年 9 月，毛泽东把各革命阶级联合专政的思想发展为人民民主专政的学说。他指出，中国共产党实行的是人民民主专政，各类政权机关都要有“人民”二字，各级政府都要有“人民”二字，“以示与蒋介石政权不同”(33)。人民的内涵是什么呢？第二年，毛泽东作了明确的界定：在当时的中国，即是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城市小资产阶级与民族资产阶级。(34)正是根据这样一种基本的政治构想，新中国成立后，建立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

对于新民主主义的经济，毛泽东借用孙中山的说法提出了两大经济政策。一是平均地权，就是改变农村的土地关系。农民是中共革命的重要力量源泉，怎样获得农民的支持呢？只进行动员和教育显然是不够的，必须有实际的利益相随。马克思指出，思想如果离开了“利益”，就一定会让人出丑。(35)毛泽东也讲过：“一切空话都是无用的，必须给人民以看得见的物质福利”；共产党“并不是向人民要东西，而是给人民以东西”。(36)给人民什么东西呢？那时，对于广大农民来说，最需要的就是负担减轻与获得土

地。经过具体细致的调查研究，毛泽东更是坚信了这一点。正是紧紧抓住了土地问题，中共才把农民团结在自己身边。相反，国民党恰是在这一点上失去了民心。后来，面对大厦将倾，蒋介石曾痛心地说：国民党执政 20 年，党政人员只重做官，不认真实行三民主义，对社会与人民福利“毫未着手”(37)。显然，蒋介石最终真切地体会到一个“悔之晚矣”的简单道理：抓民心，就要抓民生；民生抓好了，民心才能抓住！二是节制资本。毛泽东明确指出，必须没收大银行、大商业、大工业，以建立新民主主义社会中的国营经济，然而并不没收其他资本主义的私有财产，也不禁止有益于国计民生的资本主义发展。(38)意思是，没收大资本，保留中小资本，不让资本操纵国计民生。1945 年 4 月，他强调，共产党人“不但不怕资本主义，反而在一定条件下提倡它的发展”(39)。为什么呢？其实，张闻天早就作过解释：欧美发达的资本主义各国，工人之生活要远好于中国的小地主。很明显，落后国家中地主的日子比不上先进国家的工人。在新民主主义社会中，只要资本主义获得了发展，工人生活肯定能够得到改善。(40)1947 年 12 月，毛泽东进一步把“保护民族工商业”列为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三大经济纲领之一。(41)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受毛泽东委托，刘少奇专门到天津召开工商界的座谈会，明确表示“今天中国资本主义是在年轻时代，正是发挥它的历史作用、积极作用和建立功劳的时候”(42)。这样一些阐释表明，当时中共致力的理想社会的构建，注重与此前社会的衔接。在共产党领导下的新社会，允许甚至鼓励资本主义的发展，既是一种理论创新，也是对中国历史实际的关注。

1949 年 3 月七届二中全会上，毛泽东根据刘少奇、张闻天等人的意见提出，在新民主主义社会，个体经济、私人资本主义经济、国家资本主义经济、合作社经济和国营经济五种经济成分将同时存在。稍后，毛泽东又提出了更为具体的“四面八方”政策：公私兼顾、劳资两利、城乡互助、内外交流。(43)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贯彻了这样一种政策，国民经济才较快地实现了恢复。

对于新民主主义的文化，在毛泽东看来，即是“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化”(44)。其实，最初“文化”前面还有一个限定词即“民主的”。1939 年 12 月的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毛泽东明确表示，新文化要用的四大口号之一就是“民主化(包括统一战线)”(45)。不到一个月之后，在陕甘宁边区文化协会第一次代表大会上，毛泽东又作了一个讲话，题为《新民主主义的政治与新民主主义的文化》，即后来整理发表的《新民主主义论》，其中去掉了“民主的”。对这种变化，毛泽东自己作了比较明确的解释：“这种新民主主义的文化是大众的，因而即是民主的”；它是服务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工农劳苦大众的。(46)这恰与他所理解的“民主化”包括“统一战线”相吻合。在他看来，“大众的”本身就包含“民主的”。毛泽东所理解的“科学”，就是要反对一切封建、迷信思想，讲求客观真理、实事求是、理论和实践相一致。他认为，科学包括自然科学与社会

科学，自然科学是为着在自然界里得到自由，能够解决衣、食、住、行等生活问题；社会科学是为着在社会上得到自由，可以用来了解社会，改造社会。(47)这样一种理解显然主要着意的是实用的科学或科学的用途，是马克思主义科学观中国化的表现。

以上就是毛泽东设想和实际构建中不断调整其内容的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大体情形。它是在坚持社会主义理想的情况下立足中国的历史实际而提出的一种社会发展形态。它是“过渡的”，但又是必要的、“不可移易的”一种国家形式。(48)如何过渡呢？毛泽东认为，有政治、经济上的条件，特别是全国大多数人支持“共产党的领导”(49)。关于过渡的方式，毛泽东设想的是，采用和平的方式，实行“不流血的转变”(50)。

不难发现，从内容上看，毛泽东所谈论的新民主主义社会，有许多方面来源于列宁、斯大林和共产国际关于一些落后国家可能走上非资本主义发展道路的认识。但是，其中更主要的是毛泽东的独创：一是提出了新民主主义社会这个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上从来没有过的崭新的概念。二是指出革命成功后将建立一个既与资本主义不同，又与社会主义不同，各革命阶级联合专政的有独立社会形态意味的新民主主义社会。在这个社会中，不但不没收大资本之外的其他资本主义私产，而且还要“使资本家有利可图”(51)。三是系统地阐释了如何构建新民主主义社会。

因 三、新民主主义社会构建的结束及原因

贯通地看，毛泽东关于新民主主义社会的构想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根据条件和形势的变化而有所调整。毛泽东对新民主主义社会构想的改变，据目前材料显示，最早是在 1948 年 9 月召开的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尽管当时他批判了有关“农业社会主义的思想”，但是也明确地批评了“新资本主义”的提法。“我们的社会经济呢？有人说是‘新资本主义’。我看这个名词是不妥当的”，“我们的社会经济的名字还是叫‘新民主主义经济’好”。他还表示，“现在点明一句话，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完成之后，中国内部的主要矛盾就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社会主义性质这种话应该讲”。(52)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一次毛泽东在与黄克诚聊天的时候，谈到过“要解决资产阶级的问题”(53)。1951 年 4 月 17 日，山西省委给华北局和中央写了一份题为《把老区互助组织提高一步》的报告，提出“必须在互助组织内部，扶植与增强新的因素”，使其变为具有社会主义性质的生产合作社。刘少奇、薄一波、刘澜涛的批复认为不能这样做，还不到动摇私有制基础的时候。但是，毛泽东得知这件事后，却支持山西省委的意见，认为统一经营会形成新的生产力，通过办这样的合作社去撼动私有基础，是可行的。(54)接着，他指示召开全国的互助合作会议，并发布了《关于发展农业互助运动的决议》。无疑，毛泽东、刘少奇都主张要逐步引导个体农民组织起来，走社会主义集体化道路。对这个根本目标，他们的看法是一致的。区别只在于：对老区的互助

组织目前应该采取怎样的步骤。毛泽东认为当时就可以把互助组织提高到半社会主义性质的农业生产合作社。刘少奇则认为当时条件下不要去动摇互助组织的私有基础，让农民的个体经济积极性发挥出来，等农村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后再采取社会主义步骤。

1952 年 6 月，毛泽东提出，不应该再把民族资产阶级称作“中间阶级”(55)。稍后，他又强调指出，10 年到 15 年基本“完成社会主义”，而不是 10 年后才向社会主义转变。他还形象地说，资本主义“已经挂在共产党的车头上了，离不开共产党了”(56)。这里，他明确提出了向社会主义过渡的问题。

1953 年 6 月 15 日，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毛泽东进一步批评了“确立新民主主义社会秩序”的提法，指出，“有人在民主革命成功以后，仍然停留在原来的地方”。他们看不到革命性质的转变，因而不去进行社会主义改造，仍在继续搞“新民主主义”，这可能就要犯右倾错误。(57)在这次会上，毛泽东明确提出了以“一化三改”为主要内容的过渡时期总路线。1954 年 2 月，中共七届四中全会通过决议，正式批准中央政治局确认的这条总路线。由于社会主义三大改造的速度远超原来的预期，到 1956 年，新民主主义社会的构建正式结束，转向了全面的大规模的社会主义建设。

关于新民主主义社会构建的结束，原因是多方面的，以下几点应该包括在内。

第一，预想条件的提前到来。毛泽东说，当“具备了政治上经济上一切应有的条件”(58)，就可以向社会主义过渡了。那么，到1952 年底，恰恰到了他所设想的这个“时候”：政治上，中共已取得全国性政权并实现巩固；经济上，也顺利地取得了支配地位，主要表现为国营和私营产值比例发生了根本性变化：1949 年，国营占 43.8%，私营占 56.2%；1952 年，国营占 67.3%，私营占32.7%。(59)同时，恢复国民经济的任务奇迹般地提前完成。在新中国建立刚刚 3 周年之际，传来了工农业主要产品的产量超过新中国成立之前最高水平的喜讯，工农业总产值比新中国成立前最高水平的 1936 年增长 20%。(60)而原先的估计是用 3 年到 5年的时间恢复国民经济。

毛泽东认为，“生产力、实践、经济基础，一般地表现为主要的决定的作用”，“然而，生产关系、理论、上层建筑这些方面，在一定条件之下，又转过来表现其为主要的决定的作用”。(61)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发展结果表现为，一是资本主义因素的发展，二是社会主义因素的发展。那么，社会主义因素是什么呢？就是无产阶级力量在全国政治力量中比重的增长，就是农民、知识分子、城市小资产阶级认可无产阶级的领导权，就是新民主主义的国营经济与合作经济。所有这一切，都是社会主义的因素。(62)由此可知，毛泽东认为，所谓社会主义因素，一是无产阶级政治力量的优势及在全国的领导权，这显然属于上层建筑的内容；二是国营经济与合作经济，这显然属于生产关系的内容。而工农业总产

值的大幅增长，恢复国民经济的提前完成显然说明了生产力水平的发展和提高。正是基于这些因素，毛泽东不久后提出了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总路线。后来，形势的变化又超出了毛泽东的预料，原来设想 10 至 15 年完成的任务，3 年基本上就完成了。

第二，社会主义理想。中国共产党成立时就指出，要“推翻资本家阶级的政权”(63)，在中国建立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社会。后来，之所以提出最低纲领，及毛泽东提出新民主主义社会，乃是根据革命实际和中国国情进行的调整，但社会主义仍是中国共产党时刻不曾忘记的目标。正像后来《红旗》杂志上指出的那样：“党在领导民主革命中丝毫没有忘掉社会主义的目标。”(64)早在 1938年，毛泽东关于新民主主义社会的设想还未明确形成的时候，他对国民党老党员施方白说明，中国当前阶段必须完成民族民主革命，即彻底打败日本和建立一个“新的民主共和国”，抗战胜利后也不会马上“实行社会主义”。但是，将来阶段一定要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即建立更进步更完满的“社会主义共和国”。(65)第二年，毛泽东向提出疑问的斯诺也明确地表示，无产阶级领导农民实行社会主义革命，这一篇文章肯定会做的，并且也肯定会做好的。“当前是民族民主革命”，经过一定阶段的发展，就要转变为社会主义革命。这种可能性是会变成现实性的。(66)在起初提出“新民主主义”一词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一文中，毛泽东更是鲜明地指出，完成新民主主义革命，并打算

在所有必要条件都具备之时前进到社会主义革命阶段，这就是中国共产党光荣的伟大的全部革命任务。每一个共产党人都应为之而奋斗，绝对不可半途而废。任何共产主义者最后的目的，都是奋力争取社会主义社会与共产主义社会最后的实现。(67)1948 年9 月的政治局会上，毛泽东提醒与会的领导人：“《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最后有两节讲‘前途’和‘两重性’，大家可以翻翻，这同我们研究的问题是有联系的。”(68)由此可见，向社会主义过渡关键是时间和条件问题。

1940 年，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谈道：资本主义的思想体系和社会制度，有一部分，如在苏联，已进入了博物馆；其他的部分，也“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快要进博物馆了。惟有共产主义的社会制度与思想体系，“正以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磅礴于全世界”。他赞扬共产主义的社会制度是有人类历史以来最进步最革命最完全最合理的，认为中国“只有进到社会主义时代才是真正幸福的时代”。(69)因此，当条件具备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开启向社会主义的过渡，就成为顺理成章的事。

其实，问题还有另一面，即社会主义作为一种美好的社会，一种先进的制度，在中国已经深入人心，各个阶层的人大都心向往之。五四以后，中国思想界即出现了“社会主义各派学说的流行”(70)。无论是哪一种政治力量的主张，都或多或少地与社会主义相联系。到 20 世纪 30 年代，“马克思主义已为一般知识界之主

潮”(71)。对这种思想趋向，胡适指出，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十月革命震动了全世界人的视听；“最近十年中”苏联的建设成绩更是引起了全世界人的注目。于是，马克思、列宁一派的思想就蔚为世上最新鲜动人的思潮。(72)他后来回忆：那时，一班知识分子大都觉得这个社会主义潮流当然是将来发展的一个趋势。(73)1950 年 6 月，毛泽东在全国政协一届二次会议闭幕时说，在一切条件具备了以后，在全体人民思考成熟并在大家同意以后，就可从容地与妥善地进入社会主义新时期。(74)大多数中国人甚至包括某些资本家都是向往社会主义的。

第三，苏联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影响。十月革命以后，苏俄逐渐成为中国人的学习榜样。毛泽东曾说，十月革命激发中国先进的知识人，开始用无产阶级的世界观来观察国家的命运，重新考量自己的问题。正如董必武所言：“走俄国人的路——这就是结论。”(75)其实，这不仅是马克思主义者的认知，而且是中国人比较普遍的看法。五四以后一个新的潮流，即是“俄化”运动。1920年间，列宁的声望在中国就已经很高了。(76)至 1923 年底，北大进行了一次民意测验，投票选举世界上的第一伟人，结果 497 票中，列宁得 227 票，居第一位，而威尔逊只得 51 票，居第二位。(77)这正是中国人的学习榜样由美国转向苏联的象征。到 20 世纪30 年代，由于苏联提前完成了“一五计划”，学习苏联更成了中国的一种热潮：眼看着人家的国家那么好，而自己的却这么糟，“真

叫人眼红”。要变好，自然只有学习人家了。(78)这是中国人心态的一种形象表达。

在向苏联学习方面，最坚定的还是中国共产党。中国共产党是在苏俄和共产国际的直接帮助下建立起来的。对于许多共产党人来说，向苏联学习是天经地义的事。1940 年 3 月 4 日，毛泽东刚刚发表《新民主主义论》不久，在陕甘宁边区党政联席会议上讲道：世界上有三种民主主义，一是老民主主义，即资产阶级的民主主义，比如英、美、法；二是新民主主义，比如我们；三是新新民主主义，即无产阶级的民主主义，比如苏联。我们这个新民主主义，是暂时的、过渡的，好比一个楼梯，将来适当的时候还要上楼，同苏联一样。(79)为什么要同苏联一样呢？前面提到，建立社会主义社会是中共坚定不移的目标。苏联在社会主义建设方面有先进经验，应该积极学习借鉴。正像毛泽东所说的，他们已建设起来了一个光辉灿烂的社会主义国家。苏联的共产党就是我们党最好的先生，我们一定要向他们学习。(80)在过渡时期总路线中，毛泽东提出“十到十五年”完成“过渡”。这个时间其实就是在借鉴苏联经验的基础上提出来的。从 1917 年十月革命到 1929 年开始实行第一个五年计划，苏联前后差不多花了 12 年的时间。在毛泽东看来，中国比较落后，可能需要更长一点时间，但若是进步快，时间也可能更短一点。

1955 年，在党的全国代表会议上毛泽东解释道：中央委员会根据列宁关于过渡时期的学说，总结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经验，在恢复国民经济任务将要完成的时候，提出了过渡时期总路线。(81)当时，苏联通过社会主义建设一跃而变为与美国相抗衡的超级强国，自然使刚刚摆脱了帝国主义压迫的中国人心向往之。而对许多共产党人来说，学习苏联实现社会主义，更是很自然的事。

当然，新民主主义社会构建的结束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诸如国际国内的政治形势、重工业建设的需要、抗美援朝期间资本生产弊病的突显等。毛泽东将新民主主义社会看作一个相对独立的阶段，同时又强调它的“过渡”性质，特别是还强调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要衔接，这说明它是一种动态的理论认识。比如，随着形势的变化，他对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内涵不断地进行修改和调整。关于过渡时间的规定大概有过这样几种说法：几十年、30年、20 年、15 年、10 到 15 年。根据一个时期的“形势”来确定那个时期的“任务”，是毛泽东和中共在革命和建设中的一条经验，中共历史上有许多以此命名的文件。

对毛泽东与新民主主义社会建构及结束的认识，应该放在其所处时代和社会的历史条件下去分析，不能离开对历史条件、历史过程的全面认识和对历史规律的科学把握，不能忽略历史必然性和历史偶然性的关系。毛泽东起初就认为，在新民主主义社会，一面有资本主义的发展，一面有社会主义的发展，这两个“因素”的关系如何呢？毛泽东根据中国历史和实际的变动进行了通盘的、长远的考虑。新中国成立前，他比较强调这个社会的资本主义成分，并称之为“新资本主义”；新中国成立后，随着恢复国民经济的任务提前完成，抗美援朝、土地改革、镇压反革命三大运动取得伟大胜利，实际形势的发展超过了毛泽东的预期设想，使他作出新的理论思考和决策。出于对社会主义的理想追求，及受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的影响，1953 年，毛泽东推动确立了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总路线。

过渡时期总路线的提出，是中共依据新中国成立后经济、政治条件的新变化作出的重大决策，是中共的总路线、总任务及发展战略上的重大转变，是符合新中国社会发展的实际和规律的。在过渡时期总路线的指引下，全党和全国人民把注意力转移到社会主义工业化的任务上来，积极投入大规模的经济建设。历史证明，中共提出的过渡时期总路线是完全正确的。

在过渡时期中，中共创造性地开辟了一条适合中国特点的社会主义改造的道路。虽然在改造中也有缺点和偏差，比如要求过急，工作过粗，改变过快，形式也过于简单划一。但整个来说，在一个几亿人口的大国中比较顺利地实现了如此复杂、困难和深刻的社会变革，促进了工农业和整个国民经济的发展，这的确是伟大的历史性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