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话稿】漫谈语言文字修养

作者：cqyujiang | 发布时间：2021-01-24 06:27:16 收藏本文下载本文

一语言文字表达能力是文章写作的基本功。

语言在人类进化过程中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也是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之一。有的动物也能发出比较复杂的声音，表达感情和传递信息。动物学家在研究各种动物发出的声音，破译那些叫声的含义，但这种声响不是语言，是可以肯定的。

从语言发展到文字，更是人类文明的标志。没有文字的时候，人们只能面对面讲话，讲完就完了；有了文字，信息的传播就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写文章是有文字以后的事。有文字以前的人说过什么，例如周口店山顶洞人说过什么，我们不可能知道。但是，古文字学家可以从象形文字、甲骨文的遗存，来破译和推断，知道当时的人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因为有记载。这就是文字的功能。

世界上几大文明，只有中国文明几千年来延续不绝，方块汉字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尽管古代和现代不少汉字读音有变化，我们今天还可以读懂孔夫子的书，《论语》大家都看得懂。尽管广东话和北京话发音差别很大，但写成文章大家都看得懂。试想，如果是拼音文字，我们今天不仅看不懂孔夫子的书，广东人和北京人写的文章恐怕彼此都要被视为外文了。语言文字的统一是国家政治统一的基础，对国家的长治久安，对国家和民族的维系，是非常重要的。

文章就是书面的语言。文字和词汇是文章的基本要素。有些以写文章为职业的人，别人问他干什么，他调侃说自己是“码字”。就像建筑工人码砖头，将文字进行组合，最后码成一篇文章。思想内容要借助恰当的文字表达。从事文字工作的人要注重语言文字修养，这是天经地义，不说自明的道理。不仅是以文章写作为职业的人，任何一个有教养的人，都应该能够正确使用祖国的语言文字。语言文字能力是人的素质中很重要的一部

分。如果只有专业知识而不能正确使用祖国的语言文字，那是一个很大的缺憾，专业能力的发挥也会受到局限。

二语言文字的一个基本的特点是具有稳定性，这种稳定性也体现了民族文化的传承。因为有稳定性，所以我们今天才能读懂古人的书。当然语言也是变化的，特别是在社会大变革时期，会产生许多新的词语、新的概念。最近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一部《汉语新词新语大辞典》，收录了从1911 年辛亥革命到 2011 年一百年以来所产生的新词新语约一万一千个，是经过很多专家艰苦细致的工作编辑而成的。尽管数量不少，一万一千个，相对于整个汉语的词汇来说也还是少数。真正能经过历史沉淀，能够流传久远的词语，每个时代都不是很多。有的常用词语可能流传二三十年，不常用的可能不到十年就时过境迁，弃而不用了。远的不说，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半个多世纪，比如解放初期的“土改”，后来经济上的“粮票”、“布票”、“统购统销”，政治上的“反右派”、“文革”、“红卫兵”、“走资派”、“斗、批、改”，当时常用的那些词，都不构成汉语的基本词汇，现在都退出了社会生活，只有研究那段历史时才会用到。

现在我们看古书，也有很多词语不清楚是什么意思，要借助于专家的解读和辅导才能明白。经典很重要的一个贡献，就是丰富了民族的语言。比如说《论语》中的“学习”（“学而时习之”）、“言行”（“听其言而观其行”）、“坦荡”（“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一贯”（“吾道一以贯之”），还有“文质彬彬”和“见贤思齐”，等等，都成为汉语的基本词汇，单凭这一点孔夫子就了不起。几千年来能为汉语贡献几个词的书并不是很多，一部《论语》就为汉语贡献了那么多词。

毛主席是文章大家，也是语言高手。比如“实事求是”这个词，最早见于《汉书》，在很不显著的地方，意义限于求得事实真相，并不为一般人所知。毛主席对这个词作了全新的解释，赋予其深刻的理论和实践意义，使我们党和整个民族的思想境界得到提高。毛主席把“知难而退”改为“知难而进”，把“前仆后继”改成“前赴后继”，体现出一种积极进取的精神，也贡献了新的词汇，丰富了祖国语言。

《现代汉语词典》新版也收录了一些新的词语，比如“粉丝”、“宅男”、“宅女”、“草根”、“忽悠”、“力挺”，等等。还有一些新近流行而辞书未来得及收录的，比如“自媒体”、“快递”、“网购”，等等，反映了社会生活的变化，很快普及了。要关注这些新的社会生活中产生的新的词语，用来丰富我们的语言宝库。

群众语言是丰富多彩的，要注意向群众语言学习。比如北京话讲一件事办不成，说是“没戏”，很生动。各地方言中都有一些独特的、生动活泼的语言，可以从中吸取语言营养。我们写文章，经常像“背书”，不像平常人在说话，老百姓管这个叫“字儿话”和“学生腔”。写文章需要深入浅出，能够将文章写得平白如话，能够让人看明白，像和人交谈一样，这才是最成功的。现代汉语中，大量的词语也是千百年来沉淀积累下来的群众语言。

现在国际经济文化交流日益广泛，甚至有“地球村”之说。我们要注意从外来语中吸取新的词语，来丰富我们的语言。在历史上，汉语发展过程中也吸收了不少外来语，比如从西域引入的一些事物像“葡萄”、“琵琶”，从佛教引入的一些重要概念像“精神”、“境界”、“世界”、“过去、现在、未来”。近代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领域的大量引进，更是形成许多新的概念和词语，比如“经济学”、“哲学”、“力学”、“化学”，“劳动者”、“财政”、“金融”、“工资”，等等，真是数不胜数。这不仅丰富了汉语的表达能力，也丰富了我们的思想。鲁迅小说《阿 Q 正传》把英文字母直接写入小说，人们乐于接受。近年来，国际上通行的一些词语，更是不经过汉语转化而直接被人们广泛应用，比如“GDP”（国内生产总值）和“WTO”（世界贸易组织）。当然，吸收外来语是一项创造性的工作，要精心选择和提炼，力求符合汉语规范。比如过去我们计程用“里”，即俗说的“华里”；后来用“公里”计程，国际通行，人们早已习以为常。虽说 1 公里即 1 千米，但不必把“公里”都改为“千米”，更不必把所有文章的“里”都改为“公里”。过去我在一篇回忆文章中说，从我家乡到上中学的县城有四五十里路，是口语化的表述，前几年编随笔集，编辑给改成“20～25 公里”，让人哭笑不得。如果这样，“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这首启蒙诗，岂不成了“一去 1～1.5 公里”了？这不是笑话，是我遇到过的一个真实故事。这就是没有从汉语的基本规律出发。有很多外来词语翻译得非常

好，比如“手机”和“电脑”，当然也有一些不怎么好的，翻译得比较生涩的。现在，随着中国经济文化发展和对外交流的扩大，一些中国词也开始在世界流行，有的已经进入牛津英文词典。为了促进中国文化向世界传播，需要做许多语言文字方面的工作，这也是一个大学问。

三每个时期，包括社会大变革时期，在语言总汇中，新的词语总是占少数，绝大部分是历史传承下来的。新版《现代汉语词典》共收词七万多条，隔几年出一次的新版每次所收录的新词也就是一百多条。写文章，特别是各种公文，一定要用规范的、公认的语言和文字，不要用网络语言中那种没有得到公认的，甚至是调侃式的表达，比如说把“同学”写成“童鞋”，把“悲剧”写成“杯具”，那就成了“烂语文”。

提高语言文字修养的一个基本方法，是多读书。要多读名家的文章，读各类体裁的好文章，不仅从内容品味，而且要从文章作法品味。读多了，就可能逐渐领悟写作的奥妙。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诌”；杜甫有诗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现在的书实在是太多了，每年都有大量的新书出版，有经典书，有专业书，有休闲书，多得不得了，谁也读不完。过去讲“学富五车”，还不是绝无可能，因为那时候的书是竹简，又是马车和牛车，一车书数量毕竟有限。现在一张光盘里不知能装多少书籍，如果是“学富五车的光盘”，又是载重汽车甚至火车，谁也读不完。只能根据自己的需要、可能和兴趣，有的精读，大量的只能是浏览。浏览也有益，可以获得更广泛的知识。

汉语有很强的表现力，是很美妙的。要仔细琢磨汉字的微妙之处，才能找到文字的感觉。有些词古今不同义，比如“交通”，现在是指运输事业，在古代有“勾结”的意思，现在已经不在这个意义上使用了。“检讨”，现在是指检查错误，过去则是中性的总结，包括总结成绩和指出不足之处。还有些词褒贬不同，比如“固执”和“坚持”，实质意思是一样的，但正确的“固执”是“坚持”，错误的“坚持”就是“固执”。还有表示相关者身份的，比如“寡妇”和“遗孀”，一般人的“遗孀”叫“寡妇”，有身份人的“寡妇”叫“遗孀”。还有表示敬称和谦称的词，比如“令”（敬称）和“舍”（谦称），“令尊大人”是指对方的爸爸，而“舍弟”则是自己的弟弟。电视连续剧《水浒传》拍得不错，但语言方面有纰漏。第 23 集：吴用请宋江的父亲上梁山，见

面后问：“你就是宋江宋公明的令尊大人？”答曰是。吴用施礼，说：“参见令尊大人。”被称为“智多星”的吴用，是梁山的知识分子，不该让他闹这样的笑话。另外还有称自己的弟弟为“令弟”，称自己的家为“府上”之类的笑话。这都是没有准确把握字的含义和用法造成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现在往往作负面解释，就是用片面化绝对化的、惊世骇俗的言词哗众取宠，以怪诞惊人。这句话本来是出自杜甫的诗“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说的是锤炼语言，推敲文字，完全是正面的。

认识三千个字就能顺利阅读书报，但写文章要尽量多掌握词汇。有个词叫“理屈词穷”，我们因为掌握词语不够，不能选择最恰当的词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常常闹得“理未屈，词先穷”，有理说不出。

电脑和网络是 20 世纪的伟大发明，对人类生产和生活方式产生了极其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单就写文章来说，在采集信息、获得知识、整理资料、提高效率方面，电脑提供了过去难以想象的便利。过去高研究工作，写文章，要积累资料，用一张张卡片抄录，还有专门的卡片箱，现在一台电脑把这些都代替了。电脑可以给人们腾出更多的时间去调查研究，去深入思考，去从事原创性的工作。但是电脑也给一些懒人提供了方便，就是不认真读书，不认真分析情况和研究问题，靠电脑整段下载资料，东拼西凑，敷衍成文。这样很容易造成文章的重复和雷同，甚至张冠李戴，把甲地的事情搬到乙地，闹出笑话。现在写文章似乎也进入了工业化生产的时代，连入党申请书、工作总结和思想检查都可以从网络下载。但拼凑终归是不会有好文章的。买皮鞋和衬衣都喜欢手工缝制，文章更是讲究个性化特色的，如何保持“手工缝制”的美妙，避免照抄照搬、雷同和重复，是需要注意的问题。（原载《秘书工作》2014 年第 11 期）[ 这是作者 2014 年 9 月 16 日在清华大学所作讲座《文章写作漫谈》的部分内容。收入即将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王梦奎文集》（第七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