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方乙方》对话稿
2021年11月26日 17:31 语音转文本
陈鱼：那我先来，在这里对冯小刚的一个贺岁片，做一个简单的介绍。嘿，要不随风还是你来介绍，你最近可能看的比较多一点，或者说了解的比较多一点。
随风：得，就是在上个世纪吧。在国内，电影这个行当，商业化的程度还不算太高。因为这个原因呢，就很多导演拍电影都大多趋于文艺性的。就像陈凯歌拍的《霸王别姬》，张艺谋拍的《活着》。什么的。可能就对当时那个时代，“人们喜不喜欢看这样的？”对这件事就不太重视。
陈鱼：好，我补充一下。在当时，上一个世纪吧八九十年代。电影市场上是有这么一个问题：就是他不是没有电影，而是没有观众。那时候是没有观众的年代，所以说你看那些拍什么《霸王别姬》呀拍《活着》他们的艺术成分价值高，但是它其实是票房卖得都不太好，因为当时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去看。那个时候拍的最好卖的最好的一些电影是什么呢？是《少林寺》，《那个时候只要在外面拉一张大幕布放映，一角钱一张票，票房能卖到一亿加，可见这个电影的传播度都是非常非常大的。因为大家更接受这样子的武打片，然后又有一点那种喜剧元素在里面。这种中国功夫+喜剧的模式，到这个世纪依然屡见不鲜。所以，当时的观众其实并没有一套完整的观影素养，更没有什么影迷的概念。那个时候看电影的人都非常少，包括到现在中国的电影的观众都也还在成长。而其中，中国主流观众能接受的电影也只是一部分，大部分类型化，或者低成本电影，他们可能目前也不太能接受。
陈鱼：再补充就是冯小刚。那个时候啊，你要说他有野心吧，或者说他鸡贼吧，但他就是看这些东西他就看着刚刚好，看的很准。因为那个时候国外也出现了一种那种类型就是那种大电影的概念。就是那种嗯很多明星啊，会聚在一起然后去拍一部比较开心，比较轻松的这种喜剧。然后当时可能冯小刚他们，也借鉴了这个模式然后就去做了一部这种。他想做的一个贺岁片，他之所以贺岁片。就因为他非常准确的知道大家在这种新年的时候除了一些那种传统的活动他们需要一些什么新的形式，而当时电影就是最崭新的一个形式，我们大家能接触的一个最陌生的形式，所以大家觉得那时候看片子是很潮流。现在看甲方乙方的海报啊，设计，包括台词的设计，还有一些影像风格，实际上其实是有点丑的。包括那个海报，豆瓣上有的很多，那个是真的丑，而且看上去很媚俗。包括甲方乙方内容本身，现在看价值观也有一点点的媚俗了。不过当时那个时代，大家是真的非常喜欢这类影片。
卖的很好，那把种“红色”的喜剧给打造出来了。到后面，什么《不见不散》、《一声叹息》。呀，然后再到后面很多很多的那种，学冯小刚的影子也出来了。贺岁片，就让他成为了一个拍片的招牌。
随风：就是像你刚刚说的，就是那个少《少林寺》，从那个电影里面，就可以看出来中国其实有很多想看电影的人。也就像《甲方乙方》，激起了自己对电影有兴趣。他们发现。除了平常那些娱乐活动之外，还有电影这样的“娱乐活动”。它的积极意义，大概就是这部片确实把很大一部分观众带进了电影院，对因为当时国内的屏幕数量是特别的少。想看个电影，你就要跑到大城市，或者跑到一个地区的中心然后才能买一张票，然后跟大家一起看。而且当时，看电影其实不是一个严肃的事儿，跟那种看春节联欢晚会也是一样的。一个人是没有秩序那样的意识所在。冯小刚他说实话，在后面做了一件那个大家其实并不是很买账的事情。就是他又把这个本子相当于又拍了一遍。这一遍是王朔来编剧，那个电影就叫《私人订制》。但这个电影却给冯小刚招来了许多骂名。
陈鱼：《甲方乙方》的“升级版”《私人订制》，做得就会更加的精致，更加商业化，看上去戏剧张力更强。但实际上当时的口碑并不好，大家并不觉得这是一部可以和《甲方乙方》媲美的好电影。因为《私人订制》后面做的非常地敷衍，但是它票房卖得还不错。但是也是作为贺岁片，蹭了一个不错的成绩。
随风：其实从现在看回去的话，也不算做得太差。
陈鱼：对。其实吧，冯小刚这个导演，你要说他多鸡贼，或者说口碑多播好吧，但是他其实拍的电影质量还行。而且是刚好是在，观众上上下下中间的一个门槛。大家喜欢接受的因为它拍过很多类型的一个电影，一些实验性的尝试。像《我不是潘金莲》以及许多宏大的“历史叙事”。看得出他的野心一直比较大，是有各种类型的尝试。他没有让自己彻底的沦为一个拍喜剧的导演。嗯，我觉得这是冯小刚他比较敏锐的一点。
然后冯小刚其实作为演员的话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演员，如果他自己成为导演啊他他叫别人演戏拍戏其实这一套功夫是相当可以的。在甲方乙方中他演了一个，演了一个那个好梦一日游公司的老板角色。他是个非常聪明的老板，然后看上去非常亲和，待员工如兄弟一样。然后他之前演过一部，叫做《我是你爸爸》。然后这部片也被封禁了对吧，这部片子也是改王朔的一个小说。到后来演了《老炮儿》，拿了那一年的金马奖最佳男主角。在电影方面，他至少是一个能力极强的从业者。
随风：再说优点，大概就觉得他的喜剧的设置桥段都很好。因为他有那种，就是我作为南方人的话，会听出来那种说话的方式。那种京味的搞笑，可能在南方体会不太深。但是我通过看多几部就比较了解那种说话的语气就听上去就本身有股喜感。
陈鱼：对，它的口音特别的有京味。不只是口音，它一整个故事其实都是非常的老北京那一套，因为你会发现他场景的设置啊，包括一些人物的一些动作，比如说他中间有一段他是去街上去赞美别人。再看那条街上的元素，比如说在那个广场上跳那个舞的扇子舞，站在那里练气功的，包括那个时候那种公交车上面的那些人的状态，细节。这就是那个年代他想插进去的一些，关于北京这座城市的颂歌。那也是冯小刚对自己身份很重要的认识。
陈鱼：这个片还有一个我觉得很重要的优点：《甲方乙方》是非常早的在做一个，从商业片中做解构的一个电影。结构非常散乱，几乎没有主线。但你会发现它的故事是有一个走向性的。他有很多的所谓的梗，就是对著名电影和形象的恶搞桥段，把一些著名的场面“山寨化”。实际上，冯小刚他其实在那个时候，他可以把这种场面做得更好。可以把这种东西还原得更像，他想表达的像巴顿将军，就是巴顿将军这部电影抄作业再搬一遍就好。但是他故意做出一种很廉价的效果，山寨的感觉。实际上，我认为他在传达的，其实就是国家的经济转型期中，人们对各种文化，各种娱乐，各种思想潮流的一种变化，但毕竟都舶来品，身上本土的气息仍留，让一整个文化环境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但没想到，这就是当时属于这一代创作者的文艺高点。他把这些东西解构后，其实回归的是好梦，只能一日游。所有的想象和欲望，其实都是无法逃离桎梏，对本土生活眷恋又麻木的体现。那种所谓的艺术，还原成一个他本土，他自己的东西。
随风：就可以说是不装高深吧，也可以说不好听，有点鸡贼，没有原创的东西了。其实一直在用别人的创意。然后再自己再卖的话。其实，既服务了大众，又服务了一部分影迷。他这个片子还有一个优点，就是你看上去它是一个那种，单元形式的叙事，但他其实是几条线平行的。
陈鱼：是的，这个是比较好玩的。因为当时做这个的导演其实不多，因为它完全可以把故事一个一个一个这样子的来讲。为什么我说《私人定制》不如这个，因为《私人订制》故事是一个一个来的，那些牛逼的设计全都没有了。剧本的手法还不如你以前的《甲方乙方》。串在一起，左右互拼，就把这个公司的几项业务同时讲述，这太牛了。
随风：对，《私人订制》你就是一个故事完了又一个故事，然后又一个故事，你这就很像那种单元喜剧，像小品，还做得并没有你以前做的那么出彩。《私人订制》这个公司那种发展，包括他们成长，就好像四个功能性的人物对就好像一个扑克牌的四个四个花色牌一样。就是永远是这个样子，不会变化。所以我觉得在这个上面还是《甲方乙方》的手法高明一些。
陈鱼：对而且中间的话就像。那个葛优和刘蓓之间那个婚姻问题的讨论。它其实是独立于这四个单元格之外的一条隐藏的主线。我觉得这也是他做的比《私人订制》后面的一些电影要好的地方就是它表达的效率特别高。就是你一下子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事情。
还有一个就是我觉得是那个公司成立的目的的问题。就是像甲方乙方里面那个公司创立一开始就是为了实现一个人压抑而短暂的欲望。相当于万事屋的属性，给钱办事。一看到别人有欲望的表达，就像猎人一下迅速地瞄准，捕捉。毕竟，它是以一个“公司”的名义，一套资本体制的制度进行成长，而最后却如冯小刚的角色自己所说，快搞成慈善机构了。四个人的心性也特别的理想主义，统一为一种善良的感觉。这个比《私人订制》那种强拼硬凑的说教式结尾要好得多。角色随着帮助的人多了，内心的善意被唤起的设计，这个对当时的老百姓对观众来讲是很重要的。因为他们需要一个看完让自己心情好起来，对然后觉得对于这个社会好起来就有这么一个积极意义在的电影，这一点。小刚既抓得准。然后又抓的真。如今这样的感动，并不常见了。
陈鱼：这一点我觉得是非常不错的。但其实我也对有些事情有所保留的，比方最基本的一个问题：他们运营的资本是从哪来的？影片其实没有交代，一整个就是模拟成一场游戏，反正我就开这么一家公司我的钱从哪里来我不说，哪有规模去搞这些事情我也不说。我就是能干这个。但我觉得这个其实，会破坏电影的现实寓言性，说服力差一点。你还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随风：还有一个就是那个就是他片子里面对观众的价值观输出。片中的第二个故事：通过对对那个厨子的严刑拷打，逼着让他说出那句：“打死我也不说”。从没让他体会到人民英雄的感觉。
陈鱼：那个片段其实是很戏谑的一个。片子里他确实说了这句话就是“打死我也不说”。因为我觉得他始终是一个游戏游戏形式帮你做梦。其实做梦这个事情不新鲜，主要是这些顾客的要求完全不是做梦的标准，你做梦肯定就是梦着好事去做，这一帮人完全就是怪人。提的都是些坏事儿，挑让自己不舒服的事情做，这个也是他比较反类型的一个地方。你要是好梦一日游。那正常人的梦不应该是吃好过好有钱之类的生活吧。就像《私人定制》里面就有一个关于有钱然后关于就是权力。让这种讨论里面完全不是这一类的，都是很奇怪的要求。一开始那个，想体验一下当军官啊那个还正常。像这个，想体验一下“嘴严”的感觉，就只是正常人会有的好奇心，而不是愿望。
他到后面就不是好梦一日游，而是在做一个那种场景的，一个实验假设。就是说，我，一个普通人然后突然带入到一种身份中，并且有一个特殊设定。我能不能完成这个设定，然后这个设定是我自己的道德检验的一个重要的环节，因为是我自己对我自己的道德认识上面出了一些问题，然后我想尝试用这个来起到一个道德弥补的效果。但其实这一开始的目的，是一种心理上的，就是每个人都有对怪癖好奇的欲望。他是挑战自己的形式去做的，但实际上他们最后在好梦一日游的环节中，把自己的道德缺陷，把自己内在的认识中一套的恶，价值中的一些负面的那些东西全部都表达出来了。然后才让自己发现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这就是一个非常游戏化的一个做法。这个好梦一日游的到后面就变成了一种道德检查的游戏，而不是真正的一个做梦的游戏。不是一个帮你实现梦想，实现荣华富贵的一个假设。他这在方面其实偷偷地把概念换了一下，他中间只有第一个做巴顿将军的梦想。他是真的想要体会权力的感觉，就会适应的感觉，而且他是舍不得的。它是结束以后他说能不能，整个一周或者包月之类的。会问这样的问题，就说明他确实在享受。但是后面所有人，他们都愿意快一点从游戏中脱离出来。我觉得这也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一个点儿。
随风：就是这种的话就更像是，如偏执狂那样对自己一直做一件事。但是从不在意身边人的想法。但是，在他正式开始之后，他就可以意识到自己原来这么讨人嫌。但是，有一些在影片里面就像那个最后那个唐丽君说她最后就是回不去了。是她自己那种虚荣，就最终害了自己。
陈鱼：在剧中她是有一个主体和客体的一个对峙。就是我有一个什么非常私人的一个癖好或欲望，然后我自己没有办法实现，没有方式表达。然后那个人去帮她实现。其实上冯小刚他选择的并不是那个人所代表的，因为他所有选择好梦一日游的角色，他是没有一个立体的人物感觉。他是把一个人物，去选择好身份，打造好一个他的定位以后，再给他塞一个独特的偏好，或者独特的好奇心。这个好奇心，是冯小刚试图去抓住观众的好奇心。观众内心自己也在好奇这些事情要是发生在我身上，我能不能有意识地去想会怎么做。
然后，他会给观众很强的代入感，但都不是一些平常人会有的欲望。比如我想体验一下“嘴严”的感觉。这是一般人不会有的，它可能会好奇，但是他不会真的去干的。这个好奇是一闪而过的，他这个电影就把你一些一闪而过的念头不断的放大。
比如说那个唐丽君，她的设定是大明星，然后她说我想提前过普通人的生活。这个也是一般人不能拥有的体验。他们会自己模拟的设想。去很严肃地完成一些荒唐事，这是冯小刚喜剧非常大的一个特点。
它一直在和观众对话，这对话可能你没有察觉到，但是你进入到它的一个故事中的时候你其实就是被那个角色代入的。是那个需要要求的角色。这个做法，我觉得是有一点点，试图穿透那个，但没有彻底的打破的第四面墙，有这么一个效应所在。
随风：他的整体，给观众一种情绪的表达上比较平缓。就像最后那一段，最后那一段葛优拍的那个人的肩膀，说：“住，你想住多久都可以。”后面那种，没有特别煽情的桥段，那种平平淡淡。
陈鱼：像他的搞笑也是平平淡淡的，但是却让人忍俊不禁的幽默桥段。不是靠哗众取宠，而是确实有一些喜剧上，戏剧上的一些设计。
随风：那个比较煽情的和喜剧的都一样，就是比较平淡。但对比起来那种辛辣，让人那种爽啊这种的。《甲方乙方》确实沁人心田，就好像发着呆这样啊，自己慢慢的想着自己的事，电影也就慢慢放完了。然后我也从电影院走出来，观众是有这种感觉是不容易的。
包括现在你看电影，都很难有这样的感觉。对因为你现在看电影不会被那种电影的仪式感感动到了，你在看的时候，中间还可以玩会儿手机，当时没有手机的嘛。因为技术的不普及，大家就会比较沉浸在一个电影的效果中，然后就算现在你看完了，可能就是一出字幕，赶紧走。可能大部分影迷，并不会对这种仪式感有这么一个一个感知。《甲方乙方》这个它是有这个将荧幕化成回忆的效果，特别是他最后非常点睛的那一句话，这个力的升华：“1997年过去了，我很想念它。”其实他冯小刚想说的，一整部电影，其实很有可能就是这么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