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生命的延续
作文：生命的延续
穿行在杨家川幽深而曲折的水面，蹦跳在滑石涧跌宕而险峻的崖壁，我的脚步就像天地间闪烁的光标，这世界一次次被点击，最终打开的就是这道绵延不断横亘在我面前的亮铮铮的棱线，被我的老乡们亲切地称作边墙。
我家就住在边墙脚下，就在禾场往南半锅烟的距离。我家就在边墙下的一片阳光里，风吹开了它的窗纸，雨淋湿了它的门框，院子里的小杏树寂寞得惹眼，分不出阴阳明暗，拍不出苍翠秀润。盛夏或者寒冬，我都会爬上边墙瞭睃墙外的世界。口里口外被墙隔开，其实还是同一条河同一块地同一片天，这么朴素的认知，多少年我也没有改变过。我们背着口里的泉水，在口外的山坡上咕嘟咕嘟饮个痛快，我们割下口外的青草，喂养着口里的牛羊，一个个膘肥体壮。我们时常在边墙上奔跑，奔跑在口里与口外之间，就像我们在东屋和西屋间奔跑一样，跑来跑去，还是在同一个院子里。
每一次回家，翻过村头的边墙口，然后攀爬在那道半锅烟的高坡上，坑坑洼洼，又陡又曲，总是让人不停地喘气。这一道黄土坡呀，正好切准了我生命里的某种状态，它让我永远走在路上，让我在每一次想家的时候都那么用心，让我在每一次回家的时候都那么努力。
爬过黄土坡，就能看见阵容庞大的麻雀，黑压压笼罩在村口的干草垛上，交头接耳谈论着一段流浪的经历。谁的心跳，突然惊起满天雀影。目光追着远去的麻雀，回旋在长风浩浩的蓝天，总有几只、几十只麻雀会留下来，栖在城头上，它们随时准备返回村庄。谁也看不出，边墙，它失去过多少儿女。
红油漆躺柜上的贴子已经微微泛黄，朴拙的字迹还清晰可见，坑围上的葵花开得漫山遍野，那年的时光还停顿在后掌墙的挂历上。深秋时节，母亲在院子里编织各式各样的柳条筐，直到鸡娃们都盲眼了，才从灶台上给我们掌起煤油灯。微弱的灯光下，她常常从柜底的包裹里翻出那些老花布，一拃一拃地比划，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耧耙犁锄，鞍驾绳辔，弥漫着田野的味道，柴仓里剩下的半筐柴禾足够烧出一顿丰盛的午餐，还有倒空了时光的小水壶，依然固执地抓紧这条褪了色的绿背带。
如今，边墙下的村庄，好长时间没有见到我了，我只是在漫漫的旅途中一次次与它擦肩而过。一定是边墙把它的热血给了我，它的背影端坐在寂寞的旷野上，一动不动，它只用倾斜的肩膀和宽厚的胸膛，给我讲述时光里的大锯、木锉、錾子和斧头。一定是边墙把它的奔腾也给了我，它独自扛着艰辛和孤独，久久不肯回过身来，一道看不见的目光，一个挥舞着的手势，一声如雷般的沉默，让返乡的路上颠簸的瘦马，驮着我的牵念，在无尽的夜色里狂奔……
有一些墙被丟在风里，它还在长，有一些墙被掩进水里，它还在走。墙，精致得我能看见它的心脏和血管，墙，模糊得像课桌上一条蹭过的粉笔线。一道精美绝伦的边墙，辗转在草木茂盛的民间，气息久远而神秘。一道穿越古今的墙，神态从容而决然。
原来，所有荒凉()的谛听都是旷野里渐行渐远的蒿草，所有()喧嚣的奔走都是突然间逼到眼前的云影。镜头捕捉的，风却极力摆脱，大风吹动的，都在镜头之外。
风可以吹走石头、河流和大树，可以吹走无助的镜头，却吹不走边墙上一只会飞的麻雀。
